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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香料
箱子里有一个旧得连颜色都说不清楚,形态可疑的塑料袋,不必打开,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怪味。就是它把我的整个箱子都弄得中世纪兮兮的,这包从伊斯坦布尔的香料市场带回来的粉末联盟,一打开,就有一些英俊的脸庞像魔鬼一样冒出来。
好色之徒──无论男女,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在伊斯坦布尔这个香料王国纵欲身亡。香料从中世纪开始就担上了催情的名声,配合满城欧亚混血的帅哥、肚皮会颤动的舞娘、还有无香料不欢的食物料理,进入伊斯坦布尔,全身的腺体好像都只负责分泌费洛蒙,咽口口水都会心神激荡。
鼎鼎大名的香料市场就在金角湾边上,一个从17世纪就开始有的T形的密闭空间,是伊斯坦布尔最大、最古老的香料市场。商人们在这里用香料交换中国的瓷器,印度的象牙,法国的玻璃。那时候,整个伊斯坦布尔都围绕这里展开一个小世界。这里积聚出来的财富曾经引发欧洲十字军的东征掠夺,掠夺那些据说比黄金还值钱的香料。到今天,老伊斯坦布尔人还是管它叫埃及市场。因为古时候在这里卖香料的都是埃及人,结果几场大的战争下来,埃及人打不过土耳其悍徒,连香料带地盘都被抢了去。阿拉伯人从此淡出土耳其香料市场,把香料王国的名号留给了这个城市,除了还留个“埃及市场”的名声,从这里积聚出来的巨额财富都归了土耳其。
到了金角湾不必看地图,一路抽着鼻子闻过去就能找到。除了香料之外,这里还卖各种颜色和形状都妖异的土耳其手工艺品。然而皮影也、用来洗澡的海绵也罢、各种果脯也罢,不知道怎么的无端都变成了带着某种香料特性的东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形容,那就是“蛊惑”。
进门的第一秒钟,很难决定是要先屏住呼吸还是先深呼吸一大口。空气里的香料气味混合拥挤的人味儿浓得像固体一样在我头上猛夯一下。满眼睛都是复杂的颜色。──这些在我的抽屉里已经没有任何姿色可言的香料们,曾经被装在麻袋里,露出各种颜色来。肉桂茴香豆蔻胡椒牛至生姜芡蒿薄荷麝香,买一点买一点。我脑袋里尽是它们出现在我厨房里的样子:它们应该被装在不同的玻璃瓶子里,贴着人人都看不懂的标签,五颜六色地陈列在厨房的架子上。而我则穿着美丽的小围裙,在菜肴里撒上一点“神秘的东方粉末”……真恨不得在这个冬天都有20℃的城市里再拥有一个壁炉,才能完成这场欲望盎然的大戏。当然,我的厨房依然凋零得很,而它们除了把箱子里所有的东西污染一遍以外,并无其它建树。
可怎么个买法呢?几百种香料像一门外语一样堆在面前,叽叽喳喳说话,不引发我脑里任何一丁点印象。看店的是个帅哥,下巴以上的脸太英俊,锁骨以下的身材太迷人。他面前摆满了安息香,琥珀、甘松香、几乎要像修道院禁书《巫术传奇》里面的“梦淫妖”那样向我作法。所以我只敢把目光盯在他的脖子上,但依然没有停止考虑用什么表情才能让自己充满“中国女人的独特韵味”。
“想要点儿丁香还是桂皮,我的美女。我想桂皮从你头发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会很好闻。”他用近乎痴情的手势捧起一点桂皮粉末送到我鼻子底下──其实,我不想自己闻起来像红烧牛腩,只是这句话被他的长睫毛嗖地扫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好的,要一点儿吧。而香料的幻术就在于一旦你的心房被某一种打开,就可以接受全部。你会突然觉得你那么需要它们,你会认为自己前世的阿拉伯记忆回来了,你就是要每种香料都买上一点才安心。脸色平静的本地人来到这个市场,一边准确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种香料粉末,一边看着四周那些外国面孔上兴奋或者茫然的表情,面纱之外的眼睛流出一点笑意,实在很难分辨这到底属于嘲弄还是鼓励。”
这绝对是全市场最好的撒拉迅姜。你一定读过维永的诗歌吧,那个法国最放浪的天才。“下一个店主抓着我的胳膊念起维永的《遗嘱》”我要给这位木工/一百个撒拉迅姜/茎/头/和尾/以使乳汁涌上乳头/而热血充满睾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法国最放荡的天才到底是谁,只记住了向我读这首诗的那个忧郁的中年美男的嘴唇。而今日我把这包从箱底翻出的粉末细细地闻了又闻,都丝毫不明白那一刻曾经产生的燥热到底是怎么回事。
装香料的塑料袋已经破旧不堪了,重新拿了个乐扣的盒子把从伊斯坦布尔带回来这二十来小口袋香料装起来,放回箱子里。把头埋进去深呼吸了一下──啊,长叹一声,被回忆挠到痒处,浑身起满舒坦的小鸡皮疙瘩。
说在后面的话:
肉桂卷应该是买回来最让人感觉”有用“的香料,这个香料之王炖肉万能,还可以磨成粉末撒在咖啡上、混在甜品里,咸甜两相宜。
香料市场里的店主都惊人地能聊天,喜欢一拉着你就聊一小时,当然,最后的结果必是你不但买了一堆永远弄不懂的香料,而且价格还一分钱都砍不下来。
在市场里可以买的东西包括洗澡用的天然海绵和磨死皮的浮石,价格只是国内的五分之一。包装精美的东方香精就算了,那种俗艳的味道永远没法出现在任何人的身上──舞娘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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